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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生中的陷阱

——九打工妹中毒瘫痪事件调查
1999-06-02 来源:生活时报 刘畅/文 我有话说

因为贫穷,她们走上了打工路,然而两年后,正值花季的她们却多已瘫痪在床,生活维艰,债台高筑,是什么致她们于如此?请看中国妇女报的相关报道——

病床上方垂下的输液管像一根绳子束缚住了几位花季少女的人生。

5月18日,记者来到河南省叶县公疗医院,探访先后入院治疗的集体中毒瘫痪在床的9名打工妹。

正在查房的主治医生杨剑民说:“今年三四月份,陈万甫、马凤丽、王灵枝、辛爱红、刘艳艳等先后来医院,症状是四肢无力、全瘫、植物神经紊乱、声音嘶哑,所有病人都出现了呼吸障碍。如果出现呼吸肌麻痹,后果不堪设想……”他告诉记者:“像这样群体发病的情况实属罕见。”

在医院的诊断书上,记者看到:“患者因工作环境恶劣中毒,导致四肢远端出现麻木,酸软无力,且呈加重之势……”诊断结果为“中毒性重症周围神经炎”。

病榻上,一双双忧郁的眼睛盈满了泪水,因浮肿而变形的脸扭曲了花季少女的美丽。除马凤丽、陈万甫因有所好转和经济条件所限回家治疗外,其他7名少女静静地躺在公疗医院的病床上。她们中有的已全身瘫痪在床度过了40多个日夜。

她们中最大的不过20岁,年龄最小的才16岁。

去白沟打工

白沟,一个声名远播的集镇。在许多打工妹眼里,显得神秘而充满诱惑。

两年前,一个叫赵长河的人在白沟开办了巧和皮具有限公司。赵是河南省叶县辛店乡人,在许多乡亲们眼里,赵是一个成功者。于是,1998年,河南9名打工妹通过不同途径来到巧和皮具有限公司打工。

打工妹离家的原因十分一致:家穷。叶县辛店乡遂庄村18岁的王灵枝回忆说:“因为家穷,到初二没钱继续上学了。我想打工挣钱之后回来接着上。”上路前,她一再叮嘱60岁的妈妈:“别乱动我的书包,一定保存好。”赵小婷,鲁山县张店乡张店村人,17岁。大她二岁的姐姐赵银婷领她一块打工,她们的母亲因脑血栓而致偏瘫。

……

9名少女有8名直接分到了巧和皮具有限公司刷胶车间。

巧和公司在白沟某村租用了民房,是一家作坊式的小企业。据白沟公安分局张景瑛政委介绍,公安人员前去检查时,发现这家企业事发前根本没有通风设备。

赵小婷回忆说:“刷的胶有股刺鼻的怪味,闻着就像自己喝了似的,想吐又吐不出来。”17岁的辛爱红说:“我们往皮包上刷胶,气味刺鼻,难闻,恶心。”20岁的高惠丽说:“刷胶一天要工作10多个小时,有时要15个小时。”辛爱红说:“我爸打来几次电话厂子都不让接,来的信也不给。我有病干不了活,9天扣了130元钱。有时还得通夜干。”

令打工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为了每月几百元的工资,她们付出的代价才刚刚开始。

祸从天降

王灵枝第一个被人送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下车时一头跌倒在路边。

灾难的来临是潜移默化和悄无声息的。

王灵枝说:“去年11月(阴历),我正在刷胶,手脚感到麻了一下,没在意,慢慢地感到浑身疲劳,越干越累,眼睛也看不清,到了腊月,我就开始什么都看不清了。”

赵小婷在今年1月也开始头晕,眼睛看不清物体,姐姐带她到白沟的诊所检查,视力仅为0.1,医生认为是“风湿”。

刘艳艳回忆说:“今年1月,还能干活,但吃不下饭,后来手、脚麻,走路也走不动了。但还得加班,感觉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20岁的程军红说:“我手上长疮,指甲都掉了,走路一瘸一拐,还在干,自己想咬牙坚持到年关,走路越来越慢,有点头昏,一个小台阶也上不去。”

20岁的陈万甫说:“我刷胶时感到手麻,以为是漏电,浑身无劲,走路也走不了多远,脚感觉发紧。”

宋彩丽、高惠丽更发展到已经走不了路。老板用三轮车送她们去了趟白沟诊所,结果均被认为是“风湿”。

据宋彩丽介绍,她是腊月二十跟老板去诊所的,回来后又加班到夜里2点。

直到5月18日,出现在记者面前的宋彩丽、高惠丽依然瘫痪在床,手脚毫无知觉。

腊月十三,王灵枝第一个被人送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下车时一头跌倒在路边。一见到父母,王灵枝忍不住放声痛哭。

腊月二十四,是打工妹集体回家过年的日子。凌晨3时,程庄村巡逻队员发现了刘艳艳,将她送到家门口。

刘艳艳背靠在门边,朝已经熟睡的家人的住房喊:“妈妈,妈妈。”她使足了力气,传出的声音却是微弱而纤细。

刘艳艳的妈妈回忆,她在睡梦中恍忽听到快断气的小山羊在叫。夫妇俩将信将疑地打开房门,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女儿在墙边扶着,一步也走不动了,脸上挂着泪水。那夜,许多人都听到了刘艳艳一家人的哭声。

春节,打工妹的家庭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女孩们只有大年初一停药一天,其它日子都是在中药相伴下度过的。

再入迷途

“过完年的正月十三,我又到了白沟,老板在年前结工资时压了我500元钱……”

在其他女孩不得不踏上求医之路时,辛爱红、马凤丽二人又在正月十一继续到白沟打工去了。

辛爱红说:“过完年的正月十三,我又到了白沟,老板在年前结工资时压了我500元钱,主要还是想要回这笔钱。”

阴历2月11日,辛爱红也被马凤丽送上了回家的长途车。

马凤丽是9名打工少女中惟一一个未在刷胶车间干活的人。仅仅由于常跑去找乡里姐妹,也同样出现四肢麻木,眼睛看物不清,头晕头痛等症状。后来,她也经常腿一软,突然跪在地上。

5月19日,当马凤丽被家人用推车推着,在辛店乡来到记者面前时,这位年仅18岁的少女头上,已生出了丝丝白发。目前,她是9名少女中恢复情况较好的。

漫漫求医路

刘艳艳的妹妹刘小艳年仅11岁,为了给姐姐治病,她剪掉了心爱的一头长发,卖了23元钱。

为了治病,9名女孩的家里开始不同程度地变卖家产。

刘艳艳的父亲刘书现告诉记者,小四轮拖拉机卖了6500元,两头猪卖了540元,家里存的玉米、小麦卖了1100多元,又贷款4500元。经过40多天的治疗,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卖了。

刘艳艳的妹妹刘小艳年仅11岁,为了给姐姐治病,她剪掉了心爱的一头长发,卖了23元钱。

辛店乡雷草洼村的陈万甫说:“家里卖完了猪、羊,连花生种子都卖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的健康却始终令人担忧。采访中,医院方面对刚转回叶县治疗的宋彩丽、高惠丽、程军红等人的病情发展表示了担忧。在病房内,宋彩丽、高惠丽的腿部肌肉已明显出现了萎缩。

看守所里的对话

5月20日,河北省高碑店市看守所。

在高碑店市公安局白沟分局刑警队副队长王士永的陪同下,记者见到了白沟巧和皮具有限公司的经理赵长河。

记者:“你认为她们得了什么性质的病?”

赵:“去年在白沟诊所诊断是风寒。”

记者:“刘艳艳、高惠丽、辛爱红等得病了为什么扣她们钱?”

赵:“得病的时间都要扣钱,不上班就扣钱,厂里放假一分钱不扣。”

记者:“有病了,没法干活了,还扣钱?”

赵:“没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记者:“你认为对她们公平吗?”

赵:“我觉得对老乡来讲对她们够公平了,从农村一来,什么技术都不会,厂里那么多人,人多我们都赔钱。”

记者:“你也是辛店乡人,在腊月24日前后,她们都出现走不动路,四肢麻木,你还找车送她们回去,出现这么大规模的头晕、四肢无力等的现象,有人说向你反映过,是吗?”

赵:“没有这样的现象,我经常不在家,她们出现什么情况我不大清楚。”

记者:“她们有病了,头晕、四肢无力,你还让她们加班,你怎么解释这种情况?”

赵:“这个她们没有反映,我也不知道,有病了绝对没有让她们干活。”

记者:“你觉得她们出现了病状你应负什么责任?”

赵:“不是我人为的,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让她们在这里做事,造成后果我不负直接责任。”

记者:“刷胶的气味非常呛鼻子吗?”

赵:“不是非常呛,要趴在上面才闻得到,散发一点点气味。”

记者:“刷胶工作间的通风是怎么回事?”

赵:“通风,基本上都是这样,对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对于责任问题,赵表示还要看执法部门怎么断。

未解的难题

通过权威部门和医院的诊断鉴定,打工妹们患慢性重度正乙烷中毒和中毒性周围神经病的说法已经成立,但白沟警方有关人士认为对具体造成这一后果的原因和责任划分尚缺乏证据。一位负责人认为赵长河也可能没有经济能力对打工妹造成的伤害进行赔偿,因而,谁对打工妹的劳动权益和健康受到严重损害负责成为焦点问题。

9名打工妹的家里已不同程度地举债治病,叶县公疗医院方面感到棘手的是,打工妹们可能因为经济窘困而延误治疗。

后记

据《1999中国可持续发展战略报告》提供的数据,在全世界国土面积超过750万平方公里的六个国家中,中国女性劳动力所占总劳动力的比例是最高的,达到43%;而成年女性识字率为62%,最低。两个“最”对照鲜明,为骄傲者提供骄傲,被惭愧者引为惭愧。或者,兼而有之。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阅读河南九位打工妹的悲惨遭遇,或许更有意义。

要保护打工妹,老板是靠不住的。指望赵长河变成比尔·盖茨,还需要时间。

所以,一个看似冷血的问题就必须提出来了:作为受害者,九位打工妹究竟该负怎样的责任?

因为,在中毒日深的情况下,她们居然多次想到了“触电”却从没有怀疑中毒;在伙伴儿纷纷瘫痪的情况下,她们居然指望以继续损害健康换回工资,而不是诉诸司法。显然,作为劳动者,她们尚不具备基本的生活知识和必须的法律知识。而仅仅拥有劳动技能的劳动者不是合格的劳动者。还是那个比尔·盖茨,刚刚又发明了一个新词,叫“知识工人”。这里正可借来一用:今天的工人起码要有两种素质,一是发展自己的素质,一是保护自己的素质。两者兼备,才能既挣钱又远离伤害。(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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